2015年11月18日 星期三

店鋪介紹|街道上的打鐵店



後浦街道上的百年打鐵店

如果不是一個閒來無事的午後,決定步行過東門菜市場,這家打鐵店將繼續被咻咻咻的車陣給淹沒住,而永遠地與我錯過。在那之後,我又去拜訪了幾次,有時只是聊聊天,有次帶上家裡鬆拖的菜刀前去修理;老闆像對待朋友那樣,備好茶水點心,要我稍待一下,馬上能修好。


用來燒鐵的木炭,長年燻黑了打鐵店裡裡外外,包含店招牌「正 刂」。層層剝落卻牢牢不離的「刂」字,告訴附近居民,他們可以磨出鋒利的刀,提供敲打修補鐵製品的服務。
話說回來,「正利製刀廠」才是它體面又響亮的店名。

第二代老闆名叫陳泰山,十三歲起跟著父親學習打鐵技藝,如泰山般勇健打鐵六十年,今年七十三歲。他的父親,也就是第一代老闆,並非金門本地人,少年時聽聞島上沒有打鐵行業,才從福建南安渡金,租下這個店面打鐵謀生,而落地生根。正利開啟後浦的打鐵業大門,至今已超過一百年,附近多家打鐵師傅最初也都師承自此,也是街坊鄰居的好幫手。在交通不發達的過去,他們也曾挑著擔子進到各村落,為村人打鐵、磨刀修農具;比起買新的用具,以前的人們更習慣找打鐵店修修打打,恢復鐵製品的生命。

師傅陳泰山細心處理每個鐵件

那天,我到打鐵店叨擾時,陳泰山正在製作牛鼻環。靠著雙手、堅硬的鐵模機具和碳火,鏗鏗鏘鏘地將鐵條敲成一個個環,牛鼻環曲度漂亮接點平整,慢慢成形,這是他經年累月所積累出的工藝技術。

「很多需求是因為農業而起,像這些牛鼻環、耙子;這幾年一個村子都沒有一頭牛了,這些工作可想而知也將要沒落。」陳泰山從實地的產業鏈帶中,觀察著發展動向,卻也感嘆著將要失傳沒落的技藝。兩三年前,陳泰山曾經央請政府找幾名「八百壯士」(註)前來承襲打鐵,他願全力教學,可是後來,卻不了了之。

後浦街道近幾年正經歷店面大翻修風潮,老店鋪逐一關門,明亮店家開始進駐。從陳泰山父親創業起租來的店面,終將被房東收回重建,店家或許在這幾天就要關門。但在那天來臨之前,七十歲的打鐵師傅,仍然會街上為大家服務,他說:「如果房東說後天要拆,我明天才要把店面收起來」。百年老店與這條街道更是一種情感上的連結,與其說是一家打鐵店,正利更像一個聚會所。像傳統的商家那樣,在每日開張時敞開大門,門口矮桌有一壺濃茶和數個茶杯,打鐵的木炭上不間斷地燒熱水,那些各村各地的多年老友,總在熟絡地在晨間或飯後出現,坐著喝杯茶,彼此聊聊天;在一天結束前自發地一一組回木門板,收拾茶杯,跟彼此道聲再見。

*金門臨時契約工,大多進行環境維護工作,因每日薪資八百元,街坊以「八百壯士」代稱。


每天總有許多朋友到店門口聚會喝茶

店鋪:正利製刀廠
地址:金城鎮民族路106



營業項目:刀、農具及各式鐵件製造與修理

2015年11月1日 星期日

專訪|手繪後浦街道

(部分)後浦街道手繪圖

Introducing our new research/exhibit project--BIZ TALK, collecting stories of shop-owners and transformation on Kinmen's oldest streets as a slice of drastic changes going on in many big and small cities around the world.
Hand sketch courtesy of 陳亭儒.
我發現街道有著自己的時間性一個循環例如早上賣菜下午變成停機車的地方早上是花蛤小攤下午包包店開門營業雖然只是一個小觀察可是我是花了很多時間才發現這個默默進行的秩序

為了生意經計畫輾轉知道了陳亭儒以及她一筆一畫描繪出的後浦街道立面圖
台灣來的亭儒在金門大學讀了四年的建築系畢業設計選點後浦東門市場這裡是生活的市場也有遊客必經的貞節牌坊她期待遊客腳步放慢多看看這條街透過書透過行走極盡所能在街上停留得久些後來提出的是書店結合旅店的設計作品
在發展設計的過程中她在不同時間點觀察市場與街道的空間使用情形用攝影訪談歷史資料閱讀地籍圖調閱丈量並畫出這兩條以東門觀音亭為叉路點的街道立面圖街道改變得很快今年六月才敲掉的福記肉羹麵有幸留在畫上每天規律的菜販與熱鬧市井生活也被這些線條記錄下來

後浦街道手繪圖
一張張黏貼出整條後浦街道圖


以下是土豆與亭儒對話整理:

土豆(以下簡稱土):我們很驚奇發現這條細緻的後浦街道,都是用手繪的嗎?繪製的過程是如何?
亭儒(以下簡稱儒):是手繪完一張張A3大小的圖紙,再用繪圖軟體拼接起來來的。正式的街道之外,當時也有隨手在筆記本上畫一些巷弄透視圖。
過程包含:現場拍照、測繪、訪談,回到我的工作空間後,對照地籍圖畫出量體,再參考拍的照片跟googl街景圖,一棟一棟畫出來的。

土:大約畫了多久?
儒:從大四上學期末斷斷續續的畫,畫到大四下學期初左右,寒假時畫得比較勤勞。

土:怎麼會決定做後浦?以及後浦這兩路段?
儒:其實當初不知道畢業設計要做什麼,後來跟隨唐蕙韻老師的書《家鄉述懷:浯話金門》引導,裡頭提到她回到金門任教後,希望找到以前在台北求學時期的那種書香街區;而她是一個後浦街上長大的孩子,因此不斷在後浦巷弄或可能的空間中尋找可行性。或許是因為如此,我就將畢業設計的基地選在後浦小鎮,並且以這條居民活動最熱絡的道路為重。

土:市場、書店、路人、讀者,是相當有趣的關係,你當時是怎麼思考的呢? 儒:東門市場建築是半閒置狀態,但同時市場是居民生活很重要的地方,我希望透過設計,改善市場環境。會用「書店」概念,是因為從唐老師的書中看到了,〈誰解金門溫羅汀〉這篇,開始對後浦產生想像,也看到金門缺乏書店這件事。路人跟讀者有個共通性「閱讀」,他們閱讀城市/書籍,而「閱讀」本身需要消化與品嘗,希望旅人不要以速食的步調消化金門這座城市,希望他們能停駐久一點。

土:對於這條街道,你還有其他觀察嗎?
儒:藉由多次的觀察,我發現街道有著自己的時間性,就是一個循環。例如:早上賣菜,下午變成停機車的地方。早上是花蛤小攤,下午包包店開門營業。雖然只是一個小觀察,可是我花了很多時間才發現這件事,一個默默的秩序每天都進行著,有點像設計無所不在的隱形在生活中。我是透過這次設計的前置工作的觀察,才恍然大悟。

土:謝謝你提供我們另一個視角,希望後浦街道透過不同的行動與介入變得更加有趣。
儒:謝謝,我也是在過程中慢慢認識這個生活四年的街道與步調。

2015年10月21日 星期三

店鋪介紹|最好的相館時代

照相最好的時候是八二三砲戰時,照頭不行,照半身不行,要照全身,看看你有沒有缺手斷腿。那時候砲戰之後,阿兵哥的全家人都不放心他們的兒子(〈記憶、影像與時間:談金門的照相館〉(黃脩涵,2010))

相片,作為一種真實性的證明工具,在民國47年八二三砲戰後掀起一股照相業狂潮,也從此催生大小金門至少六十家的高密集度相館,直到軍隊裁撤以及你我也追不上的數位時代。


店址三遷的相館路

後浦北門巷裡的「閃光相館」是後浦地區至今還存在的四間相館之一,由蔡氏兄弟共同經營,開業四十五年來歷經的店面遷移和生意起落,反映攝影科技的發展與金門近代史的商業軌跡。

你或許好奇,彼時金門經歷戰地政務,交通不便、資訊封閉,入照相這行該如何著手? 〈記憶、影像與時間:談金門的照相館〉一文道出早期在各派系相館中學習的師徒制傳統。民國59年,哥哥向北門新環球相館學照相與沖洗技術,隔年乘著新市里熱鬧的軍人消費市街,「閃光相館」在山外開業。只是,工作路途遙遠,一年後(民國62年),兄弟倆決定搬到後浦北門中興路。

幾經搬遷,車站落定後浦北門,附近儘是為軍人而開的各類休閒場所:冰菓室、撞球間、相館、戲院、書店、軍用品店
「當時北門地價房租最貴,光這裡就好幾家相館,新環球、永美、麗光、中興、藝家還有我們這家。」豐富程度可比這些年民生路上執業的各科診所。

又過幾年房租漲價,閃光於是二度搬店。民國67年,搬進民生路住宅區巷內,位置相當低調,要不是街角兩側巨大的店招牌,你很容易就晃眼錯過,甚至懷疑這個角落怎麼會有生意。

牆上櫃裡累積幾十年來客人照片,成為相館具代表的背景


「這間房子是自己買的,一樓店面、二三樓我們兄弟住。還在街上時我們就觀察:車站在民生路頭,後浦有三家戲院,金城、金聲跟後來開的中興戲院(註)。兵仔下公車後會走巷子去戲院,避開正路上的憲兵隊,那自然會經過這裡。」老闆的店址當然是跟著人潮與商機,只是幾年前購屋時,還沒預測能如此幸運。

老闆喜孜孜地接著說「搬到這裡以後,我們的生意不知道比以前好了多少咧!」

軍人假日愛租相機拍照,上午租下午歸還。他們也定期到下庄的相館收底片,每次幾百袋,加起來也有個七百多卷。相館內則是不間斷地沖洗照片,客人很多,還請一個小姐在前台收取件。老闆說,那時候每家都會請個櫃檯小姐來顧著,這或許也跟軍人招攬有關吧。

生意極好的那段期間,兄弟倆一天休息三四小時,一年也只能歇個兩三天。


相館生意有起也有落

民國80年代各離島開始撤軍,看似仰賴軍人消費的照相業,竟穩穩地,度過這波衝擊。這要回溯十年前,也就是民國70年代軍管規定鬆綁,各家能合法購買相機。也因此雖然軍人減少,家戶的沖洗量仍足以支撐相館營運。一波波的浪潮,正考驗著相館的接招能力。民國76年開放民航機在金馬起降的政策,金門人跟上搭機赴台拍婚紗的流行,因而大幅減少結婚紀念照客源。當年,曾經有家「一世情緣」身先士卒在金門專做婚紗攝影,沒幾年,改做小吃業。真正擊垮傳統攝影業的,是數位化時代,它改變一般人的攝影習慣,記憶卡與硬碟裡的存檔無止無盡,真正洗出來的相片不到千百分之一。

攝影棚內沒有當年的風華,卻仍是當地居民拍攝證件照的去處


「現在只有需要拍人頭照時候才會來相館。」

玻璃櫃檯背板壓著滿滿的人頭照、家族合照,從泛黃照片裡的髮型服裝,大約能分辨出至少二十年前的流行;角木釘的小說書櫃支架成了積灰而空蕩的雜物櫃。自家店面,老闆兄弟輪流開店,他細數昔日同業:金馬已經歇業、金門改建、永美改做餐飲,而新環球早就關門。

「全後浦剩下四家相館:閃光、彩虹是自己的房子,還有兩家柯達連鎖店。按比例來看,只剩下20%的沖洗需求,而那20%就在兩家柯達我們是拼不過連鎖店的,就像你喝咖啡一樣,知道哪家咖啡好喝,就會去他的連鎖店。」

幾經時代轉折,個體戶相館歷經十萬大軍的攝影潮、各家戶擁有相機和數位化時而蕭條的生意興衰。近些年,你若進到這些風華過的老相館洗照片,或許還得等沖印量足夠才能隔日取件。無視紙袋上「23分微電腦快速沖印」的服務保證吧,相館空間的蛛絲馬跡,以及與老闆閒談間,去走一遭你那曾或不曾歷過的輝煌年代。



註:金城大戲院(後改為金門大戲院)為信用合作社現址、中興戲院(又稱育樂中心)為現國民黨部、金聲戲院位於民權路上與中正國小相對的街廓,現為空地。


店鋪|閃光攝影社(1970至今)
老闆|蔡振瓊兄弟
地址|金城鎮民生路4527
營業項目|照相、沖印、小說出租、晒圖

2015年1月17日 星期六

冬日放鳥飛

暫時棲息的五桐




冰箱般的室外溫度,出門變成一件正經事,不管買菜散步外出訪友。
羽絨大衣,塞堵衣領袖口的通風處,一想到要在低溫中雙手暴露在外調整相機,索性拿口袋裡的手機取代了事。當然,在路上看到新奇美好的畫面,總感嘆我那遠度來京卻躺在衣櫃裡的相機。小小手機還是比不上向機的畫面、正式跟尊重。

當然,我還是堅持用手機拍下那些不拍會怨嘆的景象。比如前兩天在小區裡遇見的訓鳥大爺,那是一個重度霧霾傍晚,沒有夕陽也沒有乾淨的空氣,灰濛濛的低溫。
大爺與他的五桐

大爺訓練的鳥種叫「五桐」,灰黑羽毛跟黃嘴巴,訓練五桐能認主人、把空中的塑膠子彈刁回來,像狗一樣。他把五桐往上一拋,隨即用煙斗般的長管仰天吹出彩色塑膠粒,機靈的五桐會迅速刁回來換飼料,懶散駑鈍吃飽的就會趁勢飛到樹上或電線上休息。所以大爺說,一次要買兩隻以上,以免有的不飛就沒戲唱了。

大爺一拋一吹再收回五桐的溜鳥活,讓剛放學的小學生、大人小孩都看到驚奇而停留。

大爺說,這不是用籠子帶出來觀賞的那種溜鳥,訓練它們飛去飛回,才好玩。過完年就要放它們飛回東北,五桐是冬候鳥,每年冬季從東北山裡飛出渡冬,東北人將之捕捉運往北京販售。他們短暫相處兩三個月,我不明白這種補放模式下,五桐能不能有效過冬,人類會是否過度混亂生態法則。但這是北京冬天裡一抹可愛的風景。


將五桐放出去,再從口中長管吹出塑膠粒訓練它的精準度和速度

2015年1月13日 星期二

冬天的北京(一)

結冰的永定河(蘆溝橋段)

最冷的時節我來到北京,這裡氣溫動輒零下。
但如果你主要時間都在室內,那麼二十度的舒適暖氣,則會讓你短暫忘掉身處寒冬。

北方人的衣服有點機關,比如「秋褲」。
秋褲它超越台灣早期的衛生褲,更不用提會發熱又科技叫heat-tech的流行薄褲。秋褲,帶羊絨或厚棉質內裏,能陪你抵抗早晨等公交時吹來的寒風,它是俗俗土土,又真不可或缺。一件能抵我牛仔褲外加發熱褲的三倍暖。

而我的長版羽絨外套是借來的,意指此服裝與金門的氣候搆不太上邊,長過屁股的外套也算是夾帶不足暖的褲子矇混過關。一身裝備還有圍巾、帽子、手套、毛襪、帶毛長靴,每次穿脫,讓進出門像極了上戰場前得有的頭盔、防彈外衣和武器槍枝。

有一天,我突然想起台北雨季的騎車經驗,它能讓我同理北京寒冬繁複的重裝準備。



註:天氣預報明日小雪,讓我有點期待,期待這陣子冷得得有點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