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18日 星期三

店鋪介紹|街道上的打鐵店



後浦街道上的百年打鐵店

如果不是一個閒來無事的午後,決定步行過東門菜市場,這家打鐵店將繼續被咻咻咻的車陣給淹沒住,而永遠地與我錯過。在那之後,我又去拜訪了幾次,有時只是聊聊天,有次帶上家裡鬆拖的菜刀前去修理;老闆像對待朋友那樣,備好茶水點心,要我稍待一下,馬上能修好。


用來燒鐵的木炭,長年燻黑了打鐵店裡裡外外,包含店招牌「正 刂」。層層剝落卻牢牢不離的「刂」字,告訴附近居民,他們可以磨出鋒利的刀,提供敲打修補鐵製品的服務。
話說回來,「正利製刀廠」才是它體面又響亮的店名。

第二代老闆名叫陳泰山,十三歲起跟著父親學習打鐵技藝,如泰山般勇健打鐵六十年,今年七十三歲。他的父親,也就是第一代老闆,並非金門本地人,少年時聽聞島上沒有打鐵行業,才從福建南安渡金,租下這個店面打鐵謀生,而落地生根。正利開啟後浦的打鐵業大門,至今已超過一百年,附近多家打鐵師傅最初也都師承自此,也是街坊鄰居的好幫手。在交通不發達的過去,他們也曾挑著擔子進到各村落,為村人打鐵、磨刀修農具;比起買新的用具,以前的人們更習慣找打鐵店修修打打,恢復鐵製品的生命。

師傅陳泰山細心處理每個鐵件

那天,我到打鐵店叨擾時,陳泰山正在製作牛鼻環。靠著雙手、堅硬的鐵模機具和碳火,鏗鏗鏘鏘地將鐵條敲成一個個環,牛鼻環曲度漂亮接點平整,慢慢成形,這是他經年累月所積累出的工藝技術。

「很多需求是因為農業而起,像這些牛鼻環、耙子;這幾年一個村子都沒有一頭牛了,這些工作可想而知也將要沒落。」陳泰山從實地的產業鏈帶中,觀察著發展動向,卻也感嘆著將要失傳沒落的技藝。兩三年前,陳泰山曾經央請政府找幾名「八百壯士」(註)前來承襲打鐵,他願全力教學,可是後來,卻不了了之。

後浦街道近幾年正經歷店面大翻修風潮,老店鋪逐一關門,明亮店家開始進駐。從陳泰山父親創業起租來的店面,終將被房東收回重建,店家或許在這幾天就要關門。但在那天來臨之前,七十歲的打鐵師傅,仍然會街上為大家服務,他說:「如果房東說後天要拆,我明天才要把店面收起來」。百年老店與這條街道更是一種情感上的連結,與其說是一家打鐵店,正利更像一個聚會所。像傳統的商家那樣,在每日開張時敞開大門,門口矮桌有一壺濃茶和數個茶杯,打鐵的木炭上不間斷地燒熱水,那些各村各地的多年老友,總在熟絡地在晨間或飯後出現,坐著喝杯茶,彼此聊聊天;在一天結束前自發地一一組回木門板,收拾茶杯,跟彼此道聲再見。

*金門臨時契約工,大多進行環境維護工作,因每日薪資八百元,街坊以「八百壯士」代稱。


每天總有許多朋友到店門口聚會喝茶

店鋪:正利製刀廠
地址:金城鎮民族路106



營業項目:刀、農具及各式鐵件製造與修理

2015年11月1日 星期日

專訪|手繪後浦街道

(部分)後浦街道手繪圖

Introducing our new research/exhibit project--BIZ TALK, collecting stories of shop-owners and transformation on Kinmen's oldest streets as a slice of drastic changes going on in many big and small cities around the world.
Hand sketch courtesy of 陳亭儒.
我發現街道有著自己的時間性一個循環例如早上賣菜下午變成停機車的地方早上是花蛤小攤下午包包店開門營業雖然只是一個小觀察可是我是花了很多時間才發現這個默默進行的秩序

為了生意經計畫輾轉知道了陳亭儒以及她一筆一畫描繪出的後浦街道立面圖
台灣來的亭儒在金門大學讀了四年的建築系畢業設計選點後浦東門市場這裡是生活的市場也有遊客必經的貞節牌坊她期待遊客腳步放慢多看看這條街透過書透過行走極盡所能在街上停留得久些後來提出的是書店結合旅店的設計作品
在發展設計的過程中她在不同時間點觀察市場與街道的空間使用情形用攝影訪談歷史資料閱讀地籍圖調閱丈量並畫出這兩條以東門觀音亭為叉路點的街道立面圖街道改變得很快今年六月才敲掉的福記肉羹麵有幸留在畫上每天規律的菜販與熱鬧市井生活也被這些線條記錄下來

後浦街道手繪圖
一張張黏貼出整條後浦街道圖


以下是土豆與亭儒對話整理:

土豆(以下簡稱土):我們很驚奇發現這條細緻的後浦街道,都是用手繪的嗎?繪製的過程是如何?
亭儒(以下簡稱儒):是手繪完一張張A3大小的圖紙,再用繪圖軟體拼接起來來的。正式的街道之外,當時也有隨手在筆記本上畫一些巷弄透視圖。
過程包含:現場拍照、測繪、訪談,回到我的工作空間後,對照地籍圖畫出量體,再參考拍的照片跟googl街景圖,一棟一棟畫出來的。

土:大約畫了多久?
儒:從大四上學期末斷斷續續的畫,畫到大四下學期初左右,寒假時畫得比較勤勞。

土:怎麼會決定做後浦?以及後浦這兩路段?
儒:其實當初不知道畢業設計要做什麼,後來跟隨唐蕙韻老師的書《家鄉述懷:浯話金門》引導,裡頭提到她回到金門任教後,希望找到以前在台北求學時期的那種書香街區;而她是一個後浦街上長大的孩子,因此不斷在後浦巷弄或可能的空間中尋找可行性。或許是因為如此,我就將畢業設計的基地選在後浦小鎮,並且以這條居民活動最熱絡的道路為重。

土:市場、書店、路人、讀者,是相當有趣的關係,你當時是怎麼思考的呢? 儒:東門市場建築是半閒置狀態,但同時市場是居民生活很重要的地方,我希望透過設計,改善市場環境。會用「書店」概念,是因為從唐老師的書中看到了,〈誰解金門溫羅汀〉這篇,開始對後浦產生想像,也看到金門缺乏書店這件事。路人跟讀者有個共通性「閱讀」,他們閱讀城市/書籍,而「閱讀」本身需要消化與品嘗,希望旅人不要以速食的步調消化金門這座城市,希望他們能停駐久一點。

土:對於這條街道,你還有其他觀察嗎?
儒:藉由多次的觀察,我發現街道有著自己的時間性,就是一個循環。例如:早上賣菜,下午變成停機車的地方。早上是花蛤小攤,下午包包店開門營業。雖然只是一個小觀察,可是我花了很多時間才發現這件事,一個默默的秩序每天都進行著,有點像設計無所不在的隱形在生活中。我是透過這次設計的前置工作的觀察,才恍然大悟。

土:謝謝你提供我們另一個視角,希望後浦街道透過不同的行動與介入變得更加有趣。
儒:謝謝,我也是在過程中慢慢認識這個生活四年的街道與步調。

2015年10月21日 星期三

店鋪介紹|最好的相館時代

照相最好的時候是八二三砲戰時,照頭不行,照半身不行,要照全身,看看你有沒有缺手斷腿。那時候砲戰之後,阿兵哥的全家人都不放心他們的兒子(〈記憶、影像與時間:談金門的照相館〉(黃脩涵,2010))

相片,作為一種真實性的證明工具,在民國47年八二三砲戰後掀起一股照相業狂潮,也從此催生大小金門至少六十家的高密集度相館,直到軍隊裁撤以及你我也追不上的數位時代。


店址三遷的相館路

後浦北門巷裡的「閃光相館」是後浦地區至今還存在的四間相館之一,由蔡氏兄弟共同經營,開業四十五年來歷經的店面遷移和生意起落,反映攝影科技的發展與金門近代史的商業軌跡。

你或許好奇,彼時金門經歷戰地政務,交通不便、資訊封閉,入照相這行該如何著手? 〈記憶、影像與時間:談金門的照相館〉一文道出早期在各派系相館中學習的師徒制傳統。民國59年,哥哥向北門新環球相館學照相與沖洗技術,隔年乘著新市里熱鬧的軍人消費市街,「閃光相館」在山外開業。只是,工作路途遙遠,一年後(民國62年),兄弟倆決定搬到後浦北門中興路。

幾經搬遷,車站落定後浦北門,附近儘是為軍人而開的各類休閒場所:冰菓室、撞球間、相館、戲院、書店、軍用品店
「當時北門地價房租最貴,光這裡就好幾家相館,新環球、永美、麗光、中興、藝家還有我們這家。」豐富程度可比這些年民生路上執業的各科診所。

又過幾年房租漲價,閃光於是二度搬店。民國67年,搬進民生路住宅區巷內,位置相當低調,要不是街角兩側巨大的店招牌,你很容易就晃眼錯過,甚至懷疑這個角落怎麼會有生意。

牆上櫃裡累積幾十年來客人照片,成為相館具代表的背景


「這間房子是自己買的,一樓店面、二三樓我們兄弟住。還在街上時我們就觀察:車站在民生路頭,後浦有三家戲院,金城、金聲跟後來開的中興戲院(註)。兵仔下公車後會走巷子去戲院,避開正路上的憲兵隊,那自然會經過這裡。」老闆的店址當然是跟著人潮與商機,只是幾年前購屋時,還沒預測能如此幸運。

老闆喜孜孜地接著說「搬到這裡以後,我們的生意不知道比以前好了多少咧!」

軍人假日愛租相機拍照,上午租下午歸還。他們也定期到下庄的相館收底片,每次幾百袋,加起來也有個七百多卷。相館內則是不間斷地沖洗照片,客人很多,還請一個小姐在前台收取件。老闆說,那時候每家都會請個櫃檯小姐來顧著,這或許也跟軍人招攬有關吧。

生意極好的那段期間,兄弟倆一天休息三四小時,一年也只能歇個兩三天。


相館生意有起也有落

民國80年代各離島開始撤軍,看似仰賴軍人消費的照相業,竟穩穩地,度過這波衝擊。這要回溯十年前,也就是民國70年代軍管規定鬆綁,各家能合法購買相機。也因此雖然軍人減少,家戶的沖洗量仍足以支撐相館營運。一波波的浪潮,正考驗著相館的接招能力。民國76年開放民航機在金馬起降的政策,金門人跟上搭機赴台拍婚紗的流行,因而大幅減少結婚紀念照客源。當年,曾經有家「一世情緣」身先士卒在金門專做婚紗攝影,沒幾年,改做小吃業。真正擊垮傳統攝影業的,是數位化時代,它改變一般人的攝影習慣,記憶卡與硬碟裡的存檔無止無盡,真正洗出來的相片不到千百分之一。

攝影棚內沒有當年的風華,卻仍是當地居民拍攝證件照的去處


「現在只有需要拍人頭照時候才會來相館。」

玻璃櫃檯背板壓著滿滿的人頭照、家族合照,從泛黃照片裡的髮型服裝,大約能分辨出至少二十年前的流行;角木釘的小說書櫃支架成了積灰而空蕩的雜物櫃。自家店面,老闆兄弟輪流開店,他細數昔日同業:金馬已經歇業、金門改建、永美改做餐飲,而新環球早就關門。

「全後浦剩下四家相館:閃光、彩虹是自己的房子,還有兩家柯達連鎖店。按比例來看,只剩下20%的沖洗需求,而那20%就在兩家柯達我們是拼不過連鎖店的,就像你喝咖啡一樣,知道哪家咖啡好喝,就會去他的連鎖店。」

幾經時代轉折,個體戶相館歷經十萬大軍的攝影潮、各家戶擁有相機和數位化時而蕭條的生意興衰。近些年,你若進到這些風華過的老相館洗照片,或許還得等沖印量足夠才能隔日取件。無視紙袋上「23分微電腦快速沖印」的服務保證吧,相館空間的蛛絲馬跡,以及與老闆閒談間,去走一遭你那曾或不曾歷過的輝煌年代。



註:金城大戲院(後改為金門大戲院)為信用合作社現址、中興戲院(又稱育樂中心)為現國民黨部、金聲戲院位於民權路上與中正國小相對的街廓,現為空地。


店鋪|閃光攝影社(1970至今)
老闆|蔡振瓊兄弟
地址|金城鎮民生路4527
營業項目|照相、沖印、小說出租、晒圖

2015年1月17日 星期六

冬日放鳥飛

暫時棲息的五桐




冰箱般的室外溫度,出門變成一件正經事,不管買菜散步外出訪友。
羽絨大衣,塞堵衣領袖口的通風處,一想到要在低溫中雙手暴露在外調整相機,索性拿口袋裡的手機取代了事。當然,在路上看到新奇美好的畫面,總感嘆我那遠度來京卻躺在衣櫃裡的相機。小小手機還是比不上向機的畫面、正式跟尊重。

當然,我還是堅持用手機拍下那些不拍會怨嘆的景象。比如前兩天在小區裡遇見的訓鳥大爺,那是一個重度霧霾傍晚,沒有夕陽也沒有乾淨的空氣,灰濛濛的低溫。
大爺與他的五桐

大爺訓練的鳥種叫「五桐」,灰黑羽毛跟黃嘴巴,訓練五桐能認主人、把空中的塑膠子彈刁回來,像狗一樣。他把五桐往上一拋,隨即用煙斗般的長管仰天吹出彩色塑膠粒,機靈的五桐會迅速刁回來換飼料,懶散駑鈍吃飽的就會趁勢飛到樹上或電線上休息。所以大爺說,一次要買兩隻以上,以免有的不飛就沒戲唱了。

大爺一拋一吹再收回五桐的溜鳥活,讓剛放學的小學生、大人小孩都看到驚奇而停留。

大爺說,這不是用籠子帶出來觀賞的那種溜鳥,訓練它們飛去飛回,才好玩。過完年就要放它們飛回東北,五桐是冬候鳥,每年冬季從東北山裡飛出渡冬,東北人將之捕捉運往北京販售。他們短暫相處兩三個月,我不明白這種補放模式下,五桐能不能有效過冬,人類會是否過度混亂生態法則。但這是北京冬天裡一抹可愛的風景。


將五桐放出去,再從口中長管吹出塑膠粒訓練它的精準度和速度

2015年1月13日 星期二

冬天的北京(一)

結冰的永定河(蘆溝橋段)

最冷的時節我來到北京,這裡氣溫動輒零下。
但如果你主要時間都在室內,那麼二十度的舒適暖氣,則會讓你短暫忘掉身處寒冬。

北方人的衣服有點機關,比如「秋褲」。
秋褲它超越台灣早期的衛生褲,更不用提會發熱又科技叫heat-tech的流行薄褲。秋褲,帶羊絨或厚棉質內裏,能陪你抵抗早晨等公交時吹來的寒風,它是俗俗土土,又真不可或缺。一件能抵我牛仔褲外加發熱褲的三倍暖。

而我的長版羽絨外套是借來的,意指此服裝與金門的氣候搆不太上邊,長過屁股的外套也算是夾帶不足暖的褲子矇混過關。一身裝備還有圍巾、帽子、手套、毛襪、帶毛長靴,每次穿脫,讓進出門像極了上戰場前得有的頭盔、防彈外衣和武器槍枝。

有一天,我突然想起台北雨季的騎車經驗,它能讓我同理北京寒冬繁複的重裝準備。



註:天氣預報明日小雪,讓我有點期待,期待這陣子冷得得有點價值。

2014年12月28日 星期日

關於奇蹟展:田野一

蕭君陣(右一)與友人攝于新加坡,約1935-1946,蕭永吉提供。

田野日誌2014_0713:

蕭永吉是好友小茵的爸爸,通過女兒先行告知,蕭永吉早已手寫好7頁他父親落番時的遭遇了。

蕭永吉為人隨性,在家在外都打赤腳,但是說起過去的歷史(尤其喜歡講正史,交代大時代的來龍去脈)還是相當仔細。父親蕭君陣年輕時在南洋做過船夫(抓魚)、行船(商船)的工作,因為刻苦耐勞,即便是苦力還是經常攢錢寄回家(金門的大家庭裡有母親和三叔、三嬸,寄回的僑匯則全由三嬸打理;蕭君陣的父親在他幼時便前往新加坡賺錢,後來,蕭君陣的父親也於星國過世,但他們父子並未在南洋相遇)。

蕭君陣屬於根留金門,娶妻金門觀念下的一員,他是家中獨生子,在南洋討生活的十來年間,曾回原鄉成親,傳宗接代。

民國24-35年在新加坡做苦力的蕭君陣經常跟他兒子提及的,是二戰期間日軍南進,佔領新加坡期間,曾兩度因大歷史與死神交會:一為日軍以辦理身分證為由,聚集華人壯丁,最後活埋一半的人(蕭是另一半,逃過一劫);二為日軍將各大樓人群趕往騎樓,將進行殺害,恰巧碰上台籍日軍見情況危急,回報、諫請天皇三思,而躲過另一劫難,此次僵持了三天三夜。與日軍的生死交關,也使得蕭回到金門後,仍持續仇視日本人。

蕭君陣民國35年回金門定居,重回務農生活。家中孩子除了老大(女兒)以外,其餘八個都在他回金門定居後才出生的;因此,關於落番時的種種遭遇,也都是蕭君陣對兒孫話當年的往事。

2014年6月15日 星期日

霧島與梅雨

今年雨季霧季來得晚了。
冬季的東北風在三四月轉為春夏的南風,空氣也從乾冷變得濕黏。

曾在論文裡以瀰漫的霧象徵美麗卻模糊的真相,以漫生的霉象徵那種黏膩褪不去的濕氣的衍生物。強烈而遙遠的記憶,去年起開始常居金門得以重新感受。這個小島上,人際關係網絡緊密依舊、仍能快速共享人身資訊,就算不喜歡也差不多能理解來龍去脈與成因。

目前為止,我最害怕的,還是「長霉」。這次,霉不是借代了,而是千真萬確的霉,深淺不一的綠,有時帶點白色的那種。
金門的現代化設施,沒法克服大自然的運轉。

金門的傢俱都要長腳,重新配置房間時,被禁止讓四層櫃直接落地,下方必須墊高。到了這個延遲不散的霧氣,才真正明白,可怕的不是牆角滲水,而是長個沒完沒了的霉。
一開始發現好幾雙長長短短的皮製鞋全都長霉了,即使擦刷乾淨,卻沒有北風協助風乾。所以霉擦了長長了擦,不誇張,目前為止共長了五次;從皮面到鞋跟,從所有能呼吸的孔隙冒出來。再來是密集版櫃子,背板長出迷彩般絢麗的霉、光滑內板是綠色的那種。鏡子外邊的木框,從木頭紋路發出來。移動一個墊高用的木箱,也撒出糖霜白霉。布製收納箱、衣櫃裡的帆布包,無一幸免,布上的霉也留下永久的記號(爬文說,用綠豆芽搓洗,也無法挽回原本的乾淨)。藤編收納盒,長出像雪花一樣的霉。

而我開始欣賞不同形態的霉,出現在各個角落。


迷彩款式
雪花版
只是每注意到物品上淺綠的毛邊,都要緊張一次,因為清理真的很麻煩。加上我住在離濕氣最近的一樓,北面與西向雖有對外窗,前方的新公寓侵噬掉「西曬」。

發霉之外,房間的潮濕溫度滋養(家中小貓)帶進來的跳蚤,就是除不盡。曬棉被、吸塵器攻勢、拖地、水煙式殺蟲劑,每每躺在床上就是一番活人獻祭,獻血給跳蚤媽媽繼續產卵、排血便給它的幼蟲吃。捐捐血我沒有問題,可是跳蚤留下的是止不住的痛,留下的疤短時間內也無法消除。

這個月,我變成跳蚤專家,知識爬文摸清對方底細,查明坊間除蚤攻勢,還能守株待兔再來個徒手殺跳蚤。差不多快忘了金門的悠閒,因為心神都拿來對抗跳蚤。

對了,我還學會跳蚤的閩南話!
跳蚤就是「嘎燥」,如它的發音,咬(嘎)了就跑(燥)。

2013年5月2日 星期四

經過


在經過中,總有許多來不及拍,卻牢記心中的畫面。它們有時被拙劣的畫下或者文字速寫,而越變越難忘。
1.摩托車停滿壅擠騎樓下間隔夾著大型的塑膠墊板,有隻耳朵少了一角的瘦小黑貓在塑膠墊板凹洞的積水中,仔細的喝水,伸出他小小的舌頭,專心不被熙嚷的人群影響。
2.在集體宿舍被打掉的前一天,幾隻狗仍蜷曲在川堂與雕像小圓環之間睡覺,賺取春夏之際的溫暖陽光。開始進行拆除工程的幾天,我擔憂起那些黑的、黃的大小狗兒,他們要挪到哪裡去。幾天後微涼的夜晚,我恢復慢跑。操場邊的草皮與榕樹下,窩著幾隻狗,自在地蜷著,我們的腳步聲、呼吸聲、籃球在地上彈跳聲,伴隨他們入眠;在一陣小雨轉大雨後,我再次跑到剛剛的彎道,看見狗兒們被雨打擾,於是起身到樹下躲雨。是的,他們總能找到自己的出路和成群前往下一片心安的空地。
3.回鑾那天,村里沿街擺著麵線擔、鹹粥、臭豆腐、米香、薑母茶、西瓜,全是奉獻給跟著媽祖走一段(或整段)的香丁腳與信徒們的免費食物;除了吃的,多只乘有各處媽祖的轎子暫時停在騎樓底下,等待時辰到來。一個穿著成套印花小飛機小車子衣服的小孩,差點誤以為他才睡醒。小孩細細的短髮與紅紅的臉頰很可愛,我驚訝的是,一邊要跟上他父母的腳步,另一邊卻回頭對沿路移動、靜置的神轎雙手合十拜上幾下。這小孩大約只有六、七歲吧。

有些畫面會一直在那裡好幾天,來得及衝回家拿相機再回來拍;有些畫面過了卻不再回來。拍得下的便拍,拍不下的,就寫下、畫下,或者靠腦海裡的印象不斷回想、形變。

2013年3月4日 星期一

包裹協尋記


為避免重蹈覆轍,睡太沉沒接到郵差送件電話,前一晚將手機擺在床頭邊。
起床後戰戰兢兢到巷口買飯糰當早餐,一邊回望郵差的綠身影。

郵差還沒送到這裡。
我住的大學生居多的社區,是眾多房東置產後,將每層分隔至2-3間不等的單雙人套房,一般來說,郵差送到這裡,幾乎是放棄按電鈴,只在塞滿機車的巷子口大喊,「XXX在嗎?」「OO掛號!」

OO可能會在窗口回話
「郵差先生等一下!」

在郵差喊聲無門,準備上車前往下個巷口重複喊聲前,XXX衝到樓下。
「郵差先生!郵差先生!」

整個早上我都在等這一幕上演,等待幻想已久的手沖壺。跨國團購是在BBS上發生的,集體遠從日本訂購,配送到南投,再分派至台灣各地的遙遠旅程。錯過一次後,我神經和耳朵都敏感的等待。

風和日麗的中午,決定放棄等待出門買便當,並攜帶手機,以防此時郵差沒吃午餐就出現。

是的,我在路口遇到他了!
檔車後面的塑膠籃滿滿的郵件,東看西找,卻沒有大於30公分的立方包裹。

滿口檳榔的郵差先生正在一旁的貨櫃車行送郵件,我堵到他了!郵差先生想起了,那個被委託的包裹,在他匆忙出門時,遺忘在郵局總局。他很抱歉、很抱歉、很抱歉。但反正今天天氣好,我願意自己跑一趟。
郵差先生交代我幾個關鍵字,郵局旁的巷子→警衛室→包裹台→台長→X樓→Y區的桌上。

午後,依循著提示,尋寶般的找到了台長,台長打內線電話上樓,卻找不到那個沒有編號的包裹。郵局後台系統與前台並不相通,無法從地址反推回編號。加上那個郵差先生不在郵局,我的包裹成了謎中謎。靠著繁鎖的細節,來回於警衛室、包裹台、電話另一端X樓的先生間,他們要我繼續等,等待謎語能被破解。

包裹大樓是一棟男性的空間,充滿煙味與清涼的檳榔味。打通的一樓,停了好多台郵局箱型車、檔車、噴上郵局字樣的鐵柵欄、還有在地上堆疊的帆布袋,每個地方都塞滿了郵件、自制標示與內部語言。入口處,像小學排路隊的編號般,分為一到八號,其地區遍佈整個大新莊的大街小巷。郵務士全身綠綠的從電梯下樓,他們休息時間會下樓抽菸嚼檳榔,我想起某香港電影裡講的群聚抽菸而衍生的戀情。台灣自從頒布三人以上公作空間禁止抽菸的法令後,也長出了另一種走廊的吸菸區生態。這群男人肢體豪邁的從我面前經過,一出大樓外,便在地上吐痰,我低頭看見自己綠格子褲和綠色風衣,覺得自己像穿著假制服,一眼就被識破的郵務士。

我來來回回。
警衛很緊張我找不到包裹,包裹台長悠閒的幫我電話找郵件,幾通來往的電話顯示,沒有人知道包裹跑哪去了。我隨口問包裹不知道跑哪去了,台長只說,在等一下,不會不見。

電話又響了,是另一個等不到包裹打到後台的客戶。話筒傳出她著急的音頻,或許那是比我夢中的手沖壺更重要的東西吧。由於登錄系統與送件郵差,有配送時間差的不同步紀錄,小姐擔心寄丟了。因此台長趕緊幫她連絡樓上的業務,正當樓上業務也一派清閒要客戶再等等時…,

X你娘!現在人家客戶打來問了!」台長大吼。

一句X你娘,就夠力了。
在這個男性空間裡,沒人要跟你囉哩叭嗦一大堆。

在多次往來,卻尋包裹不成,密語失敗。我開始擔心遠渡重洋來的壺如果不見,我就要心碎了,卻只能若無其事抱著安全帽在旁邊繼續等待,慌張神太反而過於阿嫂。此時,另一個先生走進門,捧著我的30公分包裹出現了,並不斷為我特地跑一趟,卻拖延許多時間而抱歉。

它來了!它來了!期盼已久的壺終於來了。

此時我已經不在乎等了多久,出示證件,簽名,終於一波三折的,領到包裹了。

出門前,我再三道謝,而警衛和郵務士再三對我道歉。
我們在「謝謝」與「拍謝」中,開心的完成各自的期待與任務。

後記:超順手手沖壺出水量穩定多了,即使過期的一人份粉量在第二圈又潰堤,可是這咖啡的味道預示著,將會是好的開始。

2012年12月6日 星期四

對面的樓梯間


我學校後門租了一間小屋,它唯一的對外窗,是一組身兼防盜與小陽台的外推鋁門窗,如同多數台灣的壅擠租賃房屋。為了紓解一種坐牢錯覺的困境,我批次買了一些小植栽在窗台上,不定期擦得晶亮,畢竟這在工業區與學區的交接處,灰塵積得快。另外,還架了跟伸縮曬衣竿,時不時曬衣服、通風通風。窗戶敞開,保持最高的對流可能性,當然那也是每早起床看看花草的小平台。

有時我會坐在窗邊時,觀望左右鄰居都不在陽台或窗前後,看花草,假設那個此時此刻,沒有人會看得見我在那。

巷弄樓房相隔得很近,弄裡約莫三米,你能想像在大學校園附近的租屋需求。依著房子兩旁停滿機車後,中間通道一次僅能通過一個人或一台機車。兩排相對的房屋,基本上近得很尷尬。假如你不安上窗簾,對面上層鄰居一定可以站在相對高處的樓層瞄著,安全的瞄向對樓住戶,也許正盯著電腦、躺在床上看電視、坐臥合式椅上吃東西,或者衣不蔽體輕鬆的走來走去。

我對面的那棟公寓,左右各是不同房東。中間共用的樓梯間陰冷並打著發綠的日光燈,與我的窗戶正對。幸好錯開最尷尬的窗對窗。這樣,免除早晨播開窗簾時,也看到另一個人坐在他的窗邊。

從我三樓的窗戶看過去,剛好透過對樓中間窗戶,看得見陰冷的樓梯間,視角從一樓到二樓。高窗戶的高度,比人還高,所以我總是不經意的看見對面住戶,在樓梯間的一舉一動,透過兩個深度的框,像電影畫面一樣上演不同的情景,臨場感很足,因為聲音會從樓梯間的共鳴空間傳出窗外,進到我的窗戶和耳裡。偶爾會聽見有人哼著歌上樓;或者雨天匆忙衝進屋裡,夾腳拖劈哩啪啦,一路上爬行進中的聲響;一次,一對情侶進門前在樓梯間擁吻,雖然不及先前住處壅擠後巷,那傳來的嗯嗯啊啊叫床聲令人害羞,但也夠緊張得讓人趕緊撇過頭了。最近學校要蓋醫院大樓,據說,幾年後將有一條路從一省道直直穿過這個村,通到醫院。地價房價漲了,仲介三不五時帶客戶來看房子,雖說有奢侈稅防止買家快速炒樓,但這幾年來也偶有轉賣。依然,我從那個窗子,看著同一個穿綠背心地中海禿的仲介,反覆帶不同批客戶走進樓梯間,上爬,並一邊介紹一邊閒聊,這個仲介曾經轉手過我租的房子,兩次,就這麼巧。

一直,我把這道窗戶當成單向的,只有我的向外望。

然而,就在今夜,我拉開窗簾,準備收掛在杆上的毛巾時,不經意也慣性的的往樓梯間看,一個穿著黑色羽絨外套的男子,從一樓爬向二樓時,與我對上。在那個進行中的腳步,那高窗,再到三樓窗框邊的我,連成一線。他的看見,而我的被看見。

第一次,
因為畫面裡的人抬頭一望,眼神相對,意識到的一撇,窺視而成立。

2012年10月12日 星期五

菲律賓(上)


約莫是兩個月前的旅行了,緩慢地整理照片,期待藉由沉澱,不致使南島印象以某些被挑選出的照片、寫下的文字給框定記憶中的畫面。然而我更努力使這次菲國的旅行,在腦海裡不只是記憶,而是因各方相碰,繼續同生命前進、交織。

每每走晃回來,我不寫攻略(即使出發前,我拼命google別人的攻略),攻略記載再仔細,到了當地總會翻盤,因為一時興起、鳥事纏身、訊息久遠等等,出遊前一方面期待一切順利,可是「順利」只會導致平凡,假如沒有碰撞、麻煩、風雲變色,如何能激起一個又一個的能力,如何能看見每個不凡背後的文化意涵,與路邊可愛的景色。

數位相機的便利性,讓人拍照更不加思索,八百多張的數位檔與七捲底片,循著日期歸檔後發現依天數而遞減,大概是新奇感減少、對人的直接相處增高,同行者Y是位美籍人士,Y不斷提醒自己和我,高階相機出現在社經地位上是突兀的,在恣意帶走影像是無禮的。過去,報導攝影的精神讓我對於他者貼近再接近。戰地攝影師Robert Capa說,照片拍得不夠好,是因為靠得不夠近。他拍了許多經典的照片,比如戰地裡被擊斃意識與失去意識的癱軟瞬間,只是最後Capa踩進某戰地地雷區而被炸死了。W. Eugene Smith獲得日本水俁病人的同意,而進入生活場景拍攝紀錄,約莫20歲起,我以攝影大師為榜樣,以這種蹲低的方式進入各現象場紀錄。我也不斷以自己「亞洲女性」的弱者之軀帶著相機闖蕩江湖,以為同是亞洲人,和菲律賓兄弟姊妹們其實也很接近。這卻是第一次,到第三世界國家旅行,社經地位與觀光客身分確實突兀。以為自己可以蹲得夠低,而與他者站在相同的高度,然而,沒有同樣高度的「蹲」,也難欺騙自己看不見「差異」我想起行前在網路上大規模尋找菲律賓資訊,某個背包客攻略中寫道:剛出車站時,我真希望我的皮膚能夠再更黑一點,黑到讓他們不會一眼就想上來賺我的錢。

作戰時的迷彩妝,臉上塗滿黑黑綠綠,深綠頭盔與迷彩服外,還要插上不少帶葉的樹枝;在其他異地旅行時,哪是你能裝就裝得起的,口音、容貌、服裝怎能說變就變,像動漫裡用一塊布就隱身牆上的忍者呢。

先承認「外來者」不變的身份與彼此的差異,除了釋出、接受善意外,還要時時意識沒有絕對均衡的習以為常,並緊緊感受相逢的文化(文化衝突,衝突意味過多的衝撞與火花;而相異文化相交時,更多是小小漣漪與再察覺)。

馬尼拉機場,坐臥等同行者班機抵達



註:看太多會累,打太多亦然,所以決定分批書寫,減輕你我負擔。

2012年4月17日 星期二

新出洋客


悠悠哉哉地,我把單車停在餐車邊,等情侶檔老闆與老闆娘做我的早餐,早上的大風實在驚人,嘩的把腳踏車吹倒,這下子那苦撐半年多,搖搖晃晃沒有支架的車籃更加破爛了…,提著蛋餅加奶茶跨上車過馬路時,才發現大盤撞歪車鍊脫離,腳踏車只剩下空轉的功能。

校門口那間修車亭沒有經營好多年了,鐵皮屋雖在,卻發滿雜草;然後我想起校園裡每個停車處的牆上與焊在腳踏車架上麥克筆的文字:

「修理腳踏車 校門口左轉100公尺 加油站對面」。

100公尺有多遠,輔大門口的中正路是這麼車水馬龍,汽車機車還有計程車老是呼嘯而過,我真懷疑腳踏車行的存在與否。課後,我還是去了,大不了牽得更遠,車總是得修的。

走著走著,我想念人大便民小市場前的修車亭,人大裡的生活機能很好,像個小社區,北京的清華跟北大騎車風氣盛,修車攤隨處可見。大概走了兩三個一百公尺,終於在汽車修車行底下看見紅油漆寫著「自行車」的壓克力小牌子。這家烏漆抹黑的修車行像回收場般,螺絲鐵絲輪胎散落一地。

和老闆閒聊一番後,他說:這家店要收了,以後你也不能來這裡修車了。

老闆要去馬來西亞做橡膠工廠的管理人員了,曾經,他幫過一位朋友,原先家族企業是做橡膠鞋底的,父親過世後家裡的事業被其中一個兒子敗光了,當時這位朋友窮途潦倒。朋友說,等我冬山再起,一定不會忘記你。

老闆的修車行已經三十年了,但他看起來很年輕,有三個孩子最小的有二十多歲,都在工作了,其中一位被雇做水電工,沒有人要接做黑手。三天前老闆接到那位朋友從馬來西亞來的電話,朋友三年前到馬來西亞去接管橡膠工廠的總經理,專做橡膠加工,產品約有兩百多種,那個工廠比輔大校園還要大,當時從兩百多人收編到二十多人整頓一番,三年後,工廠穩妥了,想找個人來幫忙監督管理,要找個信得過的人,橡膠的配方可是掌握在總經理手裡呢。他想起了這個修車行的老闆,老闆花兩天考慮,決定把車行給收掉,最快兩周內就出發去大馬,氣得老婆小孩,他們怕他被騙,最後錢也沒了才回來。

老闆說早期華工很多,現在台灣人去馬來西亞都是投資客多,作管理階級的,他想用台語跟簡單的英文跟他們溝通,不曉得馬來跟印尼勞工聽不聽得懂,但老闆說管他的,一陣子應該就知道怎麼溝通了。

幾年前我曾去馬來西亞巴生港外的吉膽島做過產業調查,這些漁業船業公司老闆都是華人,員工多為非法黑工,黑工是印尼人,坐船經過馬六甲海峽,踏上退潮後的紅樹林泥地走過來,得花上很多天生存與逃海上警察,金僑老闆還說,孩子讀了書都留在大馬,不願做這種體力活了。我回朔並想像著民國前到民初金門鄉親出去的決心,家鄉生活困苦,出洋既趨勢又得放手一搏,可不會被家人潑冷水,再苦也沒不會更慘了。

車行位在轟隆隆的省道上,老闆一邊低頭修車,一邊跟我說話,聲音不時被咻咻咻的車聲蓋過。我沒說我與出洋客的情感連結,老闆握著旋轉電鋸切開車籃上那生鏽到不行的螺絲,噴出的火花襯著後面亂七八糟與充滿歷史經驗的店,我覺得好美,這裡一周後就要收攤了。老闆聽到我去過馬來西亞,很期待得到我的回應(或者說支持),因為為此他的家人們很不諒解,怎能花兩三天就決定他的後半輩子,「孩子們都長大了,至少我不用掛心了」,他說。

我對老闆說:能下定決心,放棄這裡的工作,去嘗試新的事情,我覺得很厲害也很佩服。

能有多慘呢?再慘,這皮囊還是能承受住的呀。

老闆把齒輪敲好,車籃換新、調整我煞車的緊度後,把車交給我。他說:OK了!如果有什麼問題…,便打住了,這麼自然的一句話,因為即將來臨的轉變跑道,使得這句話不能再順下去了。

2012年3月29日 星期四

A Bad Day



 昨晚臉書已被洗版面,全是士林文林苑消息,說28凌晨要來拆房了。深夜小塔發了張照片並說「不要再按讚了,快點來士林王家」。兩三點翻來覆去睡不著,還特地不調鬧鐘一覺到天明,但一早還是醒了,開了手機才發現愛蝸蝸八點多就傳訊息給我,問我要不去士林看一下(據說還焦慮得同時在臉書上發訊息來)。

想著好幾天沉在自己為的論文閱讀中,悶了多少天,帶著昨晚的偏頭痛,還是起身去看看。

然後我坐著朱立倫的捷運新莊線去士林,很得意的覺得謝謝這政績讓四面八方的人能快速被運送過去。

蝸蝸比我早出發,還在路上時就聽見她不斷電話給我的現場轉播。

「警察很多,外面都架鐵網了」
「王家人已經帶著神主牌出來,謝謝來聲援的大家」
「後面已經挖一個洞了!現場一直傳來電鑽的聲音」

越聽越焦急,但是接得很順的捷運讓我30分鐘左右就從新莊到了士林,疾步沿著捷運軌道下方走時,妹妹突然從路邊衝過來抱住我,原來這小鬼昨晚就來了,待在王家裡,昨晚王家塞滿了人,並教戰大家擺出陣勢,手勾手,外層五人一組做海星狀……。妹妹八點多被警察派來的車子載走,才從中正紀念堂又搭車回現場(野放地點從政大、木柵到中正紀念堂……)。想起幾年前到樂生拍攝時也因為想填補一個鐵網的空洞,塞進那裡,一下子就被警備車載去林口野放。是的,政府從20多年前的野百合到現在,手法一貫,不同的是大家回來的更快了!

在我抵達士林的時候,也是那些被野放的聲援群眾又各自想辦法回來了的時候,他們回來騎車拿還留在王家的包包。

見到很多輔大心理的學長姐學弟妹們,還被許久不見的同學維尼無奈的問「你現在才來,來看房子被拆的嗎?」我想大家都很無奈和挫折,因為最終塞滿王家的人們還是被警察搬得精光了。

整個王家事件說來簡單,卻又錯綜複雜,中間被抹黑為貪補償費的釘子戶,可以見5分鐘包您看懂士林王家-文林苑都更案懶人包,總之為了上演這場醜劇,警局派來兩千名警力,有老有少,外頭那些警察杯杯一付沒睡飽精神很差的擋在鐵網前,據說裡面架走人群的年輕多了。

「我們(聲援的和警察)很多人在裡面,可是怪手居然真的開始挖了,房子開始搖了,真的很恐怖,為什麼人在裡面他們居然真的敢動房子」妹妹說。
往回看,王家從去年起就處在這個隨時要被開挖的房子裡,一夜要醒來好多次,就怕醒來是身在警局而不是床上,這個被說成是避風港的家,最基本的需求竟成了卑微的夢想。

王家大伯的女兒說「雖然我已經不住在這裡,但是這裡有很多我爸爸的回憶,他年輕時曾沿著門口這還是鐵道路偷跑出去玩……」,這個不賣也不拆,只想存有關於家的回憶的硬體,早已載滿堆疊了很多很多回憶。

現場有幾百名前來聲援的人們,聽到這,旁邊一位仁兄默默流淚,也許喚起他對於家該有想像的破滅,或者為王家的這些阿伯大哥們難過,又或者是為這無能的政府生氣。

前兩天新認識的建商朋友,該公司也處理都更業務,他說,政府搞了一個都更法,表面上多數決就可以動工,但多數決以外的人還做釘子戶,他們怎麼可能強拆?都更在台灣七年了,根本不好玩。那麼政府現在到底在玩什麼把戲?拆除十四張蓋捷運機場、不管樂生的走山危機要人定勝天,如果人民的生活記憶並不值錢,全換成了高樓大廈,也許比較有握在手上的實存感吧?

郝龍斌說,這次拆除與驅離很順利,政府跟建商都達到他們要的了,為了都市更好,不能犧牲多數人的權益。除了選舉要強迫多數決,這下子都更法也讓每一家各自的土地,同樣要服膺餘眾人的選擇。今晚大家轉往郝龍斌家旁靜坐抗議。家與家之間不知能不能相互同理,在都更法再修正以前,台灣還有多少家園要被這毒瘤所帶來的潰敗不斷傷害。


一位大陸臉書友說,台灣也搞強拆嗎?是在學共產黨嗎?

是吧?!今天現場一位老伯大喊「政府比共產黨還共產黨!」(這話語從49年後,已經被妖魔化沿用至今)。我很抱歉,今天的台灣真的很糟糕,政府依然專制並且向商人財團靠攏,沉重的一天,社會現況在倒退。今晚,我還能上床睡覺,至少明天還拆不到我家。